说到这里,贺兰敏的情绪稳定了一些,声音也变得缓和了起来:“刘裕,你不用拿这些当成证据,搞得好像这些人都是早就想要造反叛乱了似的,其实,他们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,那些一直在他们头上的,对他们发号施令的人,无论是江南的世家庄园主们,还是天师道的教主,大师兄们,又或者是秦末的屯长们,都是一直控制他们的人,让他们象蝼蚁一样活着,他们就会象蝼蚁一样活着,让他们造反,他们就造反罢了。”
贺兰敏越说越兴奋,素手也开始摆出各种有力的手势,以加重自己的语言力量:“我们贺兰部,其实不也一样吗,我大哥一声令下,反他娘的拓跋硅,那整个部落的战士们,也就跟着反了,但造反不成之后,拓跋硅通过他们的亲人作为人质威胁,要他们回归,他们中的大部份人,不也就乖乖地回去了吗,甚至还卷走了我们不少战马和盔甲呢,也不乏有人当了叛徒,引北魏军来攻击我们的一些前哨要塞。刘裕,你觉得这些人是忠是叛,难道是取决于他们的本心?是为了反抗压迫,想要自立才会登高一呼吗?”
“真正想要反的,只是那些陈胜,孙恩们,只是那些想取代皇帝,自己当上皇帝的野心家,底层的民众,奴隶们,说白了只是这些野心家们利用的工具人罢了,他们没有自己的想法,也没有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能力,只不过听命于那些可以掌握他们命运的人,绝大多数的情况下,这些可悲的人,会和那些煽动他们的野心家一起,身死族灭,可是极少数让他们造反成功,改朝换代的时候,得了好处的,也不会是他们,除了少数当上将校和高官的人可以翻身改命外,大多数的普通人,也不过是以前怎么样,现在也怎么样。”
说到这里,贺兰敏突然看着刘裕,笑了起来:“我差点都忘了,你刘裕刘大将军,不也是这样造反成功的吗?你京口建义,反抗桓玄,难道是为了解救全天下的百姓?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会承认这点,但起码在我,在外人看来,京口建义,不过是为了避免你被桓玄所猜忌,将来必然会被他诛杀的这个结果,你是为了自保,或者说是为了自立,而起兵反桓,跟你一起造反的,是那些京口的北府军老兵,他们是因为害怕自己象以前的上级,将军那样被桓玄所杀,所以才肯跟你建义,这与什么受压迫,要反抗没有半点关系。”
“最后建义成功了,那最早投奔你的上千兄弟,义士们,都得了赏钱,拿了爵位,算是逆天改命成功了,可是大晋复国之后,和原来仍然没什么大的区别,真要说区别,也不过是掌权人,从世家高门贵族,变成了你们北府军的将校们而已,你们用京八党,取代了黑手乾坤,成为东晋真正的统治者,就象那些造反成功的人一样,不过是用了新的一批统治者,更换了原来的那些,其他的,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。”
贺兰敏的秀目流转,浅笑盈盈地看着刘裕,说道:“对不住啊,刘大帅,我这些话不太中听,但事实就是如此,不是我不说就会改变的,也许你是有崇高的理想,也许你是想进一步地利用手中的权力,去实现你的那个人人平等,天下为公的梦,但截止到目前为止,你想要的这些,并没有实现,包括你的建义兄弟和战友们,大多数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,甚至一朝得权在手,就会比以前的那些腐败的世家士族们,对百姓更加苛刻。而跟着你们起事造反的百姓们,或者说下层士兵们,没得到什么太多的好处,最多是领了些赏,然后回家继续务农当兵,你说他们得到了解放了吗?推翻了头顶的统治者了吗?”
刘裕一动不动地听着贺兰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,看着她甚至因为自鸣得意而开始放声大笑,刘裕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,一言不发,直到贺兰敏的笑声渐渐地停下来,一双秀目在刘裕身上转来转去时,她的声音才再度在刘裕的耳边响起:“怎么了,刘大帅,无话可说了吗?你不是要和慧远和尚清谈辩论的吗,不过,我看你连我都说不过,又怎么可能驳倒这个成天靠耍嘴皮子为生的大师呢,刘裕啊,你的本事还是在战场上,这种大道理,还是不要跟人去辩论了。”
刘裕平静地说道:“贺兰夫人,你说的道理,似是而非,要知道,仇恨和不满,就象种子一样,是深埋在人的内心深处的,天下想要造反自立的野心家多了去了,难道只有陈胜,只有孙恩他们几个?难道别的时候,就没有号召大家起来反抗的人吗?要知道,相比这些想要改朝换代的,青史留名的大反贼,更多的人,只是啸聚山林,逃离自己的庄园,农场,落草为寇,占山为王。难道这些人也都是野心家,也都是想要改朝换代?”
贺兰敏的脸上闪过一丝讶意,得意之色一扫而空,不再说话,而是陷入了思索之中。
刘裕继续说道:“就好比你们的草原部落,难道就没有自立,没有叛离?别的不说,就说那柔然部落,不就是拓跋部原来的骑卒逃亡后建立的部落吗,难道他逃离拓跋部军队的时候,就想着自己能成为一代的开部酋长,青史留名?又或者是我亲自经历过的拓跋硅的复国之事,那些一听说他回到草原,就从四面八方来投奔的原拓跋部的部众,又是为了什么?”